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迈向断头台的第二步

迈向断头台的第二步

1764年2月9日阴

辛西娅公主来见我了。

说句实话,我很好奇,怎么没有在我的欢迎仪式上见到她,她可是乔治七世的亲妹妹啊。

尽管说是乔治七世的亲妹妹,但,看上去,她并不喜欢那个哥哥,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股厌恶,甚至可以说是鄙夷。

看着她那张酷似乔治七世的脸,却说着哥哥如何如何不好,如何如何暴虐,如何如何祸国殃民什么的,总是觉得,超级有喜感,而且,她口中的各种细枝末节的罪状,不正是说明,她对这个哥哥,关心有加吗?

虽然说,辛西娅说了很多很多乔治七世的坏话,可是,从我的接触来看,我并没有发现乔治七世是什么坏人,恰恰相反,我倒觉得他是个很随和,很亲切的人。

哪怕戈文达在酒会上仗着酒劲失态,乔治七世显然很生气不假,但,都没有发作,这么说好了,如果说乔治七世因此命人砍了戈文达,我都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为戈文达求情。

显然,这些话,我都没法儿和辛西娅公主说。

谢尔夫倒是和辛西娅公主有很多共同话题,他也觉得乔治七世各种的不堪,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国王,简直就是哈德拉斯帝国的笑话。

说到最后,谢尔夫自己都觉得有些过火。辛西娅公主非但没有怪罪的意思,反而很是赞同地点头,说是不能再让全世界看笑话了,这也是她身为哈德拉斯帝国皇室的责任所在。

可是,为什么辛西娅公主说这话的时候,会紧紧攥着拳头?

辛西娅走了以后,我犹犹豫豫地问了谢尔夫,他们口口声声说乔治七世各种不好,为什么我不那么觉得?

谢尔夫说,恶魔总是会伪装成好人,这样的危害更大。

1764年2月11日 阴

约翰逊和我商量,偷偷跑出去玩。

我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的,要是让谢尔夫和戈文达知道了,一顿处罚肯定少不了的。

我实在经不住约翰逊的软磨硬泡,只能答应下来,条件是不能跑到哈德拉斯王宫太远,万一迷路的话,那可不好。

约翰逊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,可出了王宫,真的和脱了缰的野马,兴奋得到处跑。

我是怕出事不假,可我也对哈德拉斯与奥韦纳迥然不同的风情所吸引,尤其让我印象深刻的,是露天的酒馆,就几把桌椅丢在外面,倒不是说酒馆没有房子,而是说,有在房子里面的座位,根本没人去座,一个个都是坐在露天,喝着大杯大杯的啤酒,兴头来的时候,自己直接跳到舞台上跳上一曲,给自己和大家助兴。

约翰逊本来就爱热闹,看到这里,兴冲冲地拉过一旁的姑娘,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,就跳上舞台上跳起舞来。

舞台上的,不止是约翰逊,还有好几对跳舞的,不过,渐渐地,渐渐地,一个个都止住了舞步,包括约翰逊自己。

因为剩下的那一对舞者,跳得实在太好了。

那对舞者,带着面具,可从身形上看,应该是两个男人。

是的,两个男人,而且,他们,在跳的是探戈,那种以舞步复杂,同时性感,热辣,奔放,迤逦闻名的探戈。

那是我第一次,第一次看到两个男人跳着探戈,一进,一退,契合地完美无瑕,只须浅浅地一瞥,对方马上便能会意得改变舞姿。

是性感,是迤逦,又带着男性的阳刚,仿佛周围的空气,也被那两人的舞步渲染出甜蜜的味道,那种……爱情的味道。

一曲终了,周围人迟迟沉浸在刚刚的舞蹈里,没有缓过神来。

过了好一会,人群才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。

那对舞者,摘下了面具,我惊讶得都忘了鼓掌,那是乔治七世和蓬格。

周围人并没有认出他们的国王,掌声反而更加热烈,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,大声地要求他们亲一口。

乔治七世和蓬格,满足了他们的要求,和在威斯特大教堂壁画前面一样,乔治七世吻住了蓬格。

不过,和那次不同的是,这回,周围只有掌声和祝福。

没有诅咒。

1764年2月15日 雨

谢尔夫狠狠训了我和约翰逊一顿,难得体罚的他,居然拿戒尺抽了我的手掌心。

我真的很奇怪,很奇怪,为什么隔了好几天,谢尔夫才发现我和约翰逊偷偷跑出去的事?没有道理说,第二天都没发现,等过了好几天后,那才发现。

训完以后,约翰逊才抹着眼泪说,都是他连累了我。

他又偷偷跑出去了。

这次,不单单是背着谢尔夫,连我也给瞒过去了。

我承认,外面确实蛮好玩的,蛮有趣的,偶尔出去逛逛没什么,但间隔这么短,就急着出去,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啊。

约翰逊神秘兮兮地说我不懂,他这是去和温莎约会,就是那次在露天酒馆里,他拉着一起跳舞的姑娘。

我说呢,那天人那么多,他怎么偏偏要拉着那姑娘一起,原来是看上那姑娘了。

为了一在啤酒馆认识的平民女子,至于吗?

反正,我是不能理解。

约翰逊却一脸郑重,说绝对至于,他是认真的,这就是爱情,和乔治七世与蓬格一样的爱情。

原本我还一头的怒气,见约翰逊那么认真,我的气也消了,怎么说,他也是我亲爱的弟弟,作为哥哥,对于弟弟的爱情,不是应该祝福吗?

为了表达歉意,约翰逊为我用小提琴拉了一曲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,说他和温莎,就好像曲子里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。

我实在不好提醒他,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的结局,实在不是太好。

1764年2月18日 晴

一想到要回国,我就觉得头疼。

倒不是说,我不想回奥韦纳,更不是说我不想念父亲,母亲,以及祖父,而是说,一想到又要坐两天船才能回去,我真的头疼。

晕船的滋味,真是不好受。

我才上船,都没坐稳,一股恶心劲儿就涌上喉咙,差点就吐出来了。

按理说,既然我来的时候,有欢迎仪式,那么,我走的时候,就该有欢送仪式。

奇怪的是,并没有什么欢送仪式,弄得我一直在思考,这段日子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乔治七世。

即将起锚的时候,蓬格跑来道歉,说是乔治七世偶染重疾,实在来不了了,只好派他过来送我,为了表示歉意,特意送了一封亲笔信给我,而且,特意嘱咐蓬格让我当场打开。

我很好奇,究竟是怎样的一封信一定要我当场打开。

然而,打开以后,我却发现,那封信并不是写给我的,而是写给蓬格的。

信并不长,其实简单概括的话,只有一句话,让蓬格随我一起去奥韦纳。

乔治七世和蓬格的关系不是很好嘛,怎么他让蓬格随我回国?他怎么舍得?

我带着疑惑地把信给了蓬格,蓬格这边正读着,从哈德拉斯王宫方向,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,巨大的声响,即便港口距离王宫很远,也能听到,而滚滚的黑烟,不断翻腾上升,隐约能听见无数人的喊杀声。

蓬格立马丢下信要回王宫,我死死拉住他,因为是乔治七世要我把他带回奥韦纳的。

蓬格说什么都要回去,说是肯定发生了政变,乔治七世有危险,他一定要过去保护他。

可是,说不定,乔治七世就是知道会有危险,才会特意让我把他带走的。

想到这里,我更不能放蓬格离开了。

和我有同样想法的,大概还有戈文达。

只不过,我阻止蓬格离开,是靠苦苦劝说。

而戈文达,则直接亮出了板斧。

呃,这样的劝说,是不是有些太强硬了。

戈文达说,辛西娅公主即将登基,就用蓬格的人头,作为辛西娅登基的礼物好了。

就是说,这场政变,是辛西娅公主策划的?

戈文达是怎么知道的?

难道……他打一开始就知道?

蓬格大笑着说,戈文达不是质疑他是不是个骑士吗?他不介意再证明一回。

然后……

我真没看到一个骑士。

是的,我没有看到一个骑士。

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,我绝对不会说,我看到了一个骑士,我会说,我看到了一头野兽。

野兽,一头货真价实的野兽。

利爪,撕碎一切。

利齿,咬碎一切。

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,而是用着身体各个部位,用自己手边能拿到的所有武器,去杀戮,去屠杀。

太缺乏美感了,可杀戮,本身就是丑陋的,不需要什么美感,需要的就是活下去,活下去,活下去才是胜利,只有活下去才能赢得明天的太阳,才能守护自己所要守护的人。

这次使团出行,带着的侍卫,都是戈文达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,堪称以一当十。

如果他们算是以一当十的话,无疑,蓬格就是以一挡百,以一挡千……

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,那些所谓的精锐,在蓬格的面前,就如同一只只待宰羔羊,刀锋划破咽喉,鲜血喷薄而出,他们都忘记要呐喊,要哀嚎了。

而这样的一头野兽,却守护在乔治七世的身边,作为一名侍卫长,哪怕遭到别人白眼,也愿意忍气吞声,而不是杀之后快。

野兽,收敛起利爪,收敛起利齿,只为能够待在乔治七世的身边。

而如今,乔治七世的身边没有他,他要回到乔治七世的身边去。

“放他回去!放蓬格回去吧!”

我大吼着,想要阻止这场杀戮。

可杀红了眼的侍卫,哪里听得见我的话。

蓬格却急忙抽身,冲到我的身边,直接把刀刃,架在我的脖子上。

“得罪了,王子,让他们让开。”

戈文达浑身浴血,都不知道哪些是他的,哪些是别人的,咬死了就是不肯让,说是蓬格要真是敢动我,他保证让蓬格会一刀一刀给活剐了,不剐满一万刀,绝对不会让他咽气。

蓬格对戈文达的威胁,非但没在意,反而冷笑着。

“你觉得,我会在意吗?”

说着,蓬格低声问了我一句:“王子,现在,你还会祝福我们吗?”

“会。”

“那,谢谢。”

说完,蓬格用力把我推向戈文达,他自己纵身跳出了甲板。

戈文达才要招呼侍卫们追过去,哪里知道蓬格丢出了刀,砸向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水雷。

水雷顿时爆照,激起冲天的水柱,船只也被高高抛起,重重落下。

巨大的桅杆,也在爆炸中倒塌,眼看着就要砸中我,戈文达奋不顾身得扑过来,用自己的身体给我挡住了致命一击。

1764年2月19日 晴

蓬格到底还是没能赶回乔治七世的身边。

他的尸体,在港口不远处,通往王宫的方向被人发现。

那是通往王宫最近的道路,自然不用说,也埋伏了不少士兵。

他要是绕道的话,可能就不会受阻了,但,他大概是急着要回到乔治七世的身边,才会用最接近王宫,也是最接近死亡的道路,奔过去。

然而,蓬格,还是没能抵达王宫。

是我给蓬格收的尸,从他尸体残破的手指看,他死之前,有一段时间已经丧失了战斗力,他是一路爬着往王宫方向去的。

只是,半道上,就力竭了。

我吩咐侍卫把蓬格的尸体抬着,和我一同去王宫。

谢尔夫说,那样太麻烦,示意侍卫把头颅割下来带过去也一样。

那是我第一次,第一次冲着谢尔夫发火,连戈文达都知道辛西娅公主政变,他也肯定知道,他还把我瞒在鼓里,而这次,他居然当着我的面,要把我的命令打折。

我生怕我离开的话,侍卫们会按谢尔夫的话去做,特意一路陪着,陪着蓬格的尸体,运进哈德拉斯王宫。

辛西娅公主,不,如今,应该称她为辛西娅女王了。

辛西娅女王,原本端坐在王座上,看到我来,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,接着,看到我身边,侍卫们抬着的蓬格的尸体,一下子从王座上跳了下来,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,冲过来,对着蓬格的尸体就是一顿乱砍。

“都怪你,都怪你,都怪你,明明哥哥能当一个好国王的,都怪你!都怪你!”

明明辛西娅才是胜利者,她发动了政变,成为了女王,得到了她想要的。

这个时候,她不是应该笑吗,那种胜利者的笑容。

那么,为什么,为什么辛西娅在哭,为什么在哭,哭着挥剑,看着那早已冰冷,死去的蓬格?

我真的不明白啊。

1764年2月20日 晴

谢尔夫说,戈文达醒了。

我特意去看望了他。

桅杆倒下的时候,戈文达救了我一命,作为代价,他的右胳膊,彻底废了。

我当然知道,这意味着什么。

作为一名骑士,有着奥韦纳帝国最强武士称号的他,再也无法拿起剑了。

说来也好笑,一想到这儿,我总是忍不住流泪,好像是我自己的右胳膊废了一般,反倒是戈文达安慰我说,以后不用剑就不用剑了,他改用枪好了,那个威力更大。

1764年2月21日 阴

我约约翰逊偷偷出门。

是的,这回,是我约的约翰逊。

约翰逊其实不太乐意,可我威胁他,要是不和我一起去的话,我就把他和温莎的事情,告诉谢尔夫。

约翰逊实在没办法,这才和我一起出门。

其实,一个人出门的话,被发现的概率更低,可是,我一个人的话,根本搬不动蓬格的尸体。

我是向辛西娅女王请求过,请求她把蓬格和乔治七世安葬在一起,哪怕不同穴都成。

辛西娅拒绝了我的要求,还把蓬格的尸体,挂在城外,说这是奸邪的下场。

可他到底做了什么?

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,真没没有发现,他有做过什么配得上“奸邪”二字的行为。

既然辛西娅拒绝了,我就想自己偷偷地,偷偷地把蓬格的尸体偷走,和乔治七世放进同一口棺材里,等明天下葬以后,神不知鬼不觉地,这二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。

即便把约翰逊叫来,这运送的过程,也把我累得够呛。

好容易把蓬格放进乔治七世的棺材里后,我觉得大功告成,拍拍手要离开。

约翰逊提醒我,万一等明天人家打开棺材,发现里面的秘密,蓬格又要给拖出来了。

思来想去,我只有把乔治七世和蓬格的尸体,一起焚烧,两个人,化作了同一掊灰,再也无法分辨彼此,永远在一起。

这,算是我给乔治七世与蓬格最后的祝福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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